77.冷彻的星火
夜色已深，漫天的繁星映照着整座街区。
雷克托与艾兰走在一座高高的天桥边，俯瞰着脚下稀稀落落的灯火，两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啊，好像上一次和你一起散步还是六年前的时候吧？”
雷克托将身子惬意地靠在栏杆上，一阵清爽的晚风吹过，青年首领银白的长发随风飘舞。
“是啊，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的小屁孩呢，不知不觉间已经六年了啊。”艾兰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是说咱们约好在天台上决斗的那件事么？”雷克托笑着摆了摆手，“我当时可不想欺负比我矮一个头的臭小鬼，不过你这家伙明显嚣张过头了。”
“你也是，明明总是孤身一人地战斗着，却天天嚷嚷着要让贫民窟的大家都幸福之类的。”艾兰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大家都想好好活着，谁会去冒着生命危险去做那些对眼下毫无意义的事情啊。”
“是啊。”雷克托宽慰地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是平凡之极的人类罢了，因此我才会小心翼翼地、以一副最谨慎的姿态一步步地向前走去，直到拥有了无数伙伴的现在。”
男人说着，仰起头注视着遥远天空的那些万年之前的星光。
“但如果不是你成功归来，我还真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没有你，我们也会继续战斗，但刚才那一波，我们就有可能就像那些平凡凋零的树叶一样在火焰中化作黑灰，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记得。”雷克托默默说道。
“当然不是这样。如果没有你们一直在这里坚持战斗，我也是不可能回到这里来的。”
“哈哈，就算无法来到这里，在这广阔的星空之下也一定有你这样的勇者落脚的地方。你和我不一样，我所依靠的就只是这片狭小街区的人们、而你依靠的将会是……这个世界全部的力量。
如果哪天我们都不在了，你也要继续向前走才行啊。”
直到这时艾兰才发觉，伫立在星光之下的这个男人，被黑夜包裹的侧脸平凡之极，却也因此绽放着无比温柔的轮廓。这五年来，这个名为雷克托的男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地团结了生活在这片鱼龙混杂之地的穷苦人们，又是如何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一步步地坚持到现在呢……
答案很显然。从两人结识的那一刻起，艾兰就能从男人的身上看到如同广阔星芒般的“想要贫民窟的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愿望，那些星芒并不刺眼，但只要扬起脖子、眼眸就会被慢慢照亮。
“我们因为苦难才相聚于此、我们因为无法接触光明才隐于黑暗，我们没有象征贵族血统的纹章、也无法掌握高深的魔法，但我们仍在努力追寻幸福……我们想要好好活着、想要获得与贵族同等的作为人类的资格、想挣脱命运加诸给我们的重重枷锁！所以，请跟随我一起战斗吧！”
数年来，无论面对每一个人，雷克托都是这么说的。
也正是被那份执著打动，“想要结束战争”的种子才在才艾兰的心中生根发芽。
脑海里又回忆起坐在天台上落寞遥望夜空的叔叔，他的内心也一定隐藏着许多无法诉说的理想与痛苦吧。艾兰感觉自己的心脏无意识被揪紧了，他下意识地说道：
“不会有事的，你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曾经的我不相信你的力量，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雷克托拍了拍艾兰的肩膀，又笑道：“话说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你也应该也明白了吧，只靠一个人是不行的。”
“是这样的。”艾兰不由得点了点头，“想要战争结束，却无力与战争对抗，最后也只能保护身边的人；但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不去阻止战争就更是不行的……
而如果想要阻止战争，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无论付出了再多努力、无论击败了位置再高的敌方，最后都无法切实地改变什么。”
就如同那座高塔里所发生的……虽然历经了千辛万苦、也拥有了这辈子都未曾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但如果无法与更多的人们一同战斗下去，就无法阻止那样的别离继续发生。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啊。
“当时的我对你的理想不屑一顾，但现在看来……也许你是对的。”
艾兰也将自己的身子靠在栏杆上，与雷克托一同仰望着那些来自万年前的星空。
“那就太好啦。”雷克托笑着仰起头，眼眸却隐约有泪光闪动：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啊，总是因为一点小事互相内斗，然后反反复复没有休止。”他说道，“如果都能团结一致的话，说不定早就飞到星星上面了呢。”
“是啊，就像《神圣教条》里那座人类共同修筑的、想要抵达世界树顶端的‘巴别塔’一样。”艾兰也笑了，“取代巨神的六翼大天使惧怕那样的力量会破坏乐园的安宁，因此降下雷霆摧毁了高塔，而残存的人类则被送到了大陆的各个地方，彼此因为语言、文化的隔阂而无法信任对方……哎呀哎呀，还真是个恶趣味的故事呢。”
艾兰说着，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那个曾经屹立在高塔之上的、一心只想追随神迹的“神使”拉罗特丽雅，不，或者说是“光之女神”更合适一点——她也许曾有过让全人类获得幸福的想法，但终归还是在漫长的时光中沦为了遥远神话中那位破坏巴别塔的神明。
“能抵达‘乐园’的高塔么？那还真是让人向往呐。”
目视着遥远星空下伫立的城堡，雷克托不自觉地露出了神往与遗憾交织的表情：
“如果高塔没有倒下，这个残酷的世界一定会是另一幅面貌吧。”
“所以为了不让那样的悲剧重演，至少，在修建高塔前要先打败神明才可以。”艾兰不由得握住了拳头，“阻碍人类前进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被彻底消灭，人类的命运只能由人类自己来掌控！
如果我们这一生无法见到、就由我们的子孙后代来见证吧。”
“说的好！”雷克托伸出宽大的手掌，如同夜空一般坚实地包裹住了艾兰的拳头，“我们会取得胜利的。”
恍惚中又回到了孩童时光。
满脸冷淡的白发男孩与银灰色头发的高个子少年在天台上相遇了。
“喂，你可真够卑鄙的啊。”白发男孩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赢定了。”
“赤手空拳就别来送死了。”银发少年冷笑着挥舞着手里的匕首，“现在回去找武器还来得及哦。”
“别小看我了你这混账！！”
嗖！少年的话音刚落，男孩的拳头就像风一样扑了过来！少年一惊，连忙将匕首刺向了扑面而来的拳风。
用铁做的利刃来对抗拳头，答案已经毫无悬念了。就连挥舞着拳头的白发男孩本身，心里也已经做好了自己会重伤的觉悟。
嘭！
出乎意料，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将匕首扔掉，取而代之的是伸出了无比宽大厚实的左手、轻巧地将男孩的拳头一把包住。
“可以了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少年朝满眼惊诧的男孩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我需要你，让我们一起来拯救这片街区的人们吧。
“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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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贫民地带地下。
参谋官艾尔正在仔细地检阅从战场上搜集而来的各式资料。
“即使没有了骑士团的帮助，对方在王都内部也还拥有总数不亚于三万的精英战士。”艾尔一边翻阅着芙拉收集来的各项资料，一边不住地擦拭着满是汗珠的额头。
“阿曼达家族的‘神威车轮’；拉舍尔家族的‘银刃旋舞’；奥伦家族的‘龙裔重甲’以及冯谷曼家族的‘白翼飓风’，它们无一例外都是由拥有四大家族血脉且能最大限度发挥‘纹章之力’的忠诚精锐组成的。”
艾尔说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头转向一旁静候的小情报官芙拉，默默问道：
“既然王都骑士图已经被解除武装了，那么下一次会是哪个家族的精锐来？”
“目前还没有消息呢。”芙拉摇了摇头，“不过我猜测，眼下菲利斯公爵已经介入了圣国内部的争斗、驻守在边境地区的其余三支洛兰骑士团也无法及时赶来援助，那么下一次，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驻留在内城的亲卫军团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一齐上阵？”艾尔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是的，而且我也打听到，四位公爵这次要亲自出手击杀艾兰。”芙拉默默说道，“如果属实，四大家族的精锐必然会全力进攻，直到我们彻底灭亡为止。”
“唉……这下真的要命了。”艾尔无奈地垂下了脑袋，然后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说道：“都怪艾兰那个混蛋！如果早点逃走就不会遇上这样的麻烦了！哥哥也真是的！为什么就这么随便相信一个离开了故乡五年的来历不明的家伙啊！”
“参谋官殿下没必要因此烦恼。”芙拉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拥有‘不败勇者’之称的艾兰君，可是率领过不到百人规模的佣兵打败了比眼下局面要艰苦数倍的战斗呢；哪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只能去相信他，然后与他一起全力战斗。”
“你们一个个都是中了那家伙的魔么？！”艾尔气愤地拍了拍桌子，银色的卷发也随之微微颤动，“什么乱七八糟的绰号，一口一个‘不败勇者’的叫着……你也是，哥哥也是，你们为什么都那么相信那个骗子啊？！
就算那些事情是真的，那家伙不是曾经抛弃了自己的伙伴么？！还在旅行的途中把自己最亲爱的妹妹都舍弃了！为此还总是编造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荒诞故事，这样的人完全不值得去信任！”
“请您冷静一下，参谋官大人。”芙拉无奈地摆了摆手，“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的组织之所以叫做‘幻影同盟’，也是为了将来能够继承曾以一己之力对抗圣国五年的传奇佣兵团‘幻影猎人’的光荣，为此，我们必须去相信艾兰。”
“那些都只不过是传言而已！谁又知道那些无赖组成的家伙们是不是胡说八道……”
“艾尔，虽然这样说不合时宜，但是你真的还年轻，应该多多向自己的哥哥学习才是。”
说罢，少女的小巧马尾就发出了淡淡的微光，然后一瞬间，身体就化作了无数萤光从艾尔面前消失了。
“可恶！！”艾尔气恼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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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里，雾气弥漫，是个适合夜袭的大好时机。
西北大门的城墙上，同盟士兵们正在静悄悄地巡逻。
“敌人很有可能今晚来袭，时刻保持警惕，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
此刻，身为“幻影同盟”的步兵大队长、也是同盟创立的十位干部之一的阿鲁拜尔正紧张地伫立在城墙上，朝四周的士兵嘱咐道。
突然之间，警戒的光芒在塔楼上亮起！紧接着就能看到一排火把出现在远方的迷雾之中。士兵们立刻如临大敌，弓箭手们齐刷刷地藏在了箭剁后面，一支支锐利的箭矢不动声色地瞄准了前方。
“不要动手！！”
有声音从远方传来，众人定睛望去：
一位王国骑士此刻正孤身一人朝城墙奔来，手里还举着象征受降的白色旗帜。
“原来不是敌人啊。”士兵们纷纷缓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的住武器的双手……
“不要放松警惕！”阿鲁拜尔严厉地嘱咐道，“100米之内，无论来者是谁，当场射杀！”
“是！”士兵们纷纷喊道。
狂奔而来的受降骑士显然也听到了城墙上的话语，在城墙百米之外缓缓停了下来。
“不要动手，我们的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骑士翻身下马，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和斗篷褪下、厚实的肌肉瞬间暴露在冷风中，显得有些瑟瑟发抖。
在裸身的骑士身后，成群的骑士也从浓雾中显现出了身形，他们也纷纷下马并脱下了身上的衣物，一并站在了为首的骑士背后，双手摊开、坦坦荡荡地注视着城墙上的士兵们。
“我是洛兰王都直属骑士团第二副团长沙克曼·达列尔，如今的王都已经没有鄙人们的容身之处、现率领残兵败将受降于此，烦请诸位将士通报于雷克托与艾兰殿下！”
从人群中走出一位年迈的老骑士，他走到队伍的最前方、目光隐隐有些浑浊，但语调却出奇地沉稳。
“原来是沙克曼殿下啊。”阿鲁拜尔轻轻地呼了一口气，问道：“你们是怎么从那边逃出来的？”
“你是？”老骑士细细端详着城墙上那位全身黝黑、缠着褐色头巾、手持一把金属长枪的壮实男子，看着他在众多士兵的簇拥下警惕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得问道。
“阿鲁拜尔·加纳，‘幻影猎人’的干部之一。”黝黑男子操着一口带有浓厚地方口音的斯塔亚语说道，“十年前父亲在乌鲁地区不幸卷入了两国士兵冲突而丧生，是母亲带着我逃到了这片贫民窟、在‘老鼠’们的保护下活到了现在……”
阿鲁拜尔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放大了起来：“成为王都骑士也是我从小的梦想，因为那样就可以保护王国、为死去的父亲报仇了……不过很显然我这样的贱民没有‘纹章’，无论武艺再高也不会被贵族们用正眼瞧一下，因此这便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但是今天就不同了！
现在的我……一样可以骄傲地站在这里看着你们，与曾经高高在上的你们肩并肩地去为王国战斗，更可以骄傲地对那些嚣张的贵族们说‘不！’，如果你们真的愿意与我们平等地相处，那我们就接纳你们！因为我们，都在为打破那堵横在贵族与民众之间的‘墙壁’而战斗！”
“阿鲁拜尔大人！”四周的士兵们在这充满感染力的话语下纷纷眼含热泪。
“如果你们想好了的话就快点回答吧！”阿鲁拜尔朝下方的骑士们高声喊道。
“我们愿意！”
沙克曼团长将双臂高高举起，一瞬间，跟在团长身后的数百名骑士也纷纷高举起了双臂，每个人眼中的神情都无比平静、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在出发之时就早已牢牢地将那份信念留存在了心底。
“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阿鲁拜尔大声吩咐道。
“大人，我们真的不去通报一下诸位首领么？”站在阿鲁拜尔身边的一位侍从悄声问道。
“不用了，我相信他们。”阿鲁拜尔摆了摆手说道，“而且这种情况一旦有所耽误，被敌人察觉就不好了。”
……
半小时过后，盛大的篝火便在一处营地旁燃烧起来。
新加入的骑士团成员们与同盟士兵围着火焰坐成一圈，一边喝着酒，一边无所顾忌地攀谈起来：
“来，再喝，再喝！”
“你看那个佣兵，才喝几瓶……就醉了，真的太逊了！”
“那个佣兵就是逊啊！”一旁的同盟士兵大笑起来，“这么说，你很勇哦？”
“开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当时在王都的宴席上我可是跟洛兰王比拼过酒量的！”
“身材不错，蛮结实的嘛！”一位瘦小的同盟士兵满脸羡慕地摸着骑士雄壮的大腿说道。
“哈哈，等我们打败那群该死的贵族们，到时候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咱们就可以尽情地喝酒吃肉了，到时候保证人人都能变得和我们一样壮实！”
“团长大人也说了，每个人都吃饱穿暖、再也不惧怕任何战争，这一切都要靠人类团结在一起去创造！”
“为同盟的未来干杯！！”
大家纷纷热烈地欢呼起来。
此刻，阿鲁拜尔正和沙克曼面对面坐在一簇篝火前……沧桑的老骑士看着四周温暖的景象，不由得感慨道：
“昨日我们明明还在互相杀戮……没想到现在，你们不但不排斥我们，还愿意跟我们坐在一起喝酒，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喂喂，就不要提那么晦气的事情了。”一位普通士兵突然靠了过来，朝老骑士笑道：“先抛开那些大的理想，我们当兵打仗，首先还不是为了能够保护自己的家人与孩子都平平安安地活着嘛……更何况你们也曾经为了这个王国而牺牲了无数战友，如果大家都能握手言和，尽可能地减少无畏的伤亡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我们的敌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夺走我们家人、夺走我们曾经富饶生活的那群贵族与恶魔！”
“的确如此。”阿鲁拜尔也感慨地说道：“这一切还是多亏了雷克托首领与艾兰团长，没有他们的话，我们是没可能将大家的愿望都凝聚在一起的；现在的我们不分彼此、无论高低，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奋斗，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人会理解我们、加入我们的！”
就算是遇到再困难的局面，我们的意志都将化作篝火点燃、照亮这片伤痕累累的荒原！
“果然，你们才是真正的……”
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老骑士的眼眸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年轻的骑士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老骑士转过头，发现眼前的骑士此刻正露着熟悉却又陌生的邪邪笑容——
年轻的骑士轻轻弯下腰，双眼不住地化作散发着幽光的漩涡，他在老骑士的耳垂边轻轻说道：
“开—始—吧——~”
呼！！
凌厉的杀气仿若疾风一般立刻熄灭了面前的篝火，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出现的一刹那，老骑士干脆利落地抽出一把钢剑、扑哧一声砍断了阿鲁拜尔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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